第4章 两小无猜
坐在林以灏的车上,我抱着纸巾盒一直流眼泪。林以灏问:“还没吃饭是不是?饿了没?”
我没回答,林以灏又调整了下车里的后视镜,说:“口红花了,自己看看?”
我不看,低头趴在车上哭。他打开车门走了,我以为他又要晾着我,但这次真不是我作,这次实在太伤心了。
过了十来分钟,林以灏拿着舒芙蕾和珍珠奶茶上了车,拆开包装盒,将吸管插进奶茶盖里,放到我面前,拍了拍我的背,说:“先吃点东西。”
他总是把我当小孩,每次惹我生气,就拿点吃的过来哄我,而我自己从前又不争气,现在想来,好气好气。
我拿起眼前的舒芙蕾,直接砸到他身上。
林以灏震惊了下,对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毫无防备,然后他恢复淡定,把沾了舒芙蕾的外套脱下,问我:“砸了你最喜欢的蛋糕,心疼不?”
说着他给我系上安全带,开车回了家。
家里,师娘和林叔叔已经回来了。师娘开门时还在问林以灏和我跑哪儿去了,开了门看见我哭丧的一张脸,又问我怎么了。
林以灏在一旁给我使了个眼色,示意我别乱说话。
我低头说着没什么,进去和林叔叔打了招呼。
林叔叔问林以灏:“阿灏,是你又和歆午吵架了?”
林以灏点头,师娘便说:“多大人了?你让着歆午点。”
“我知道了,对不起。”林以灏低头道歉。
师娘拉着我去餐厅,她说:“过生日怎么能哭鼻子呢?我今天回来迟了,饭菜刚刚做好,蛋糕买回现成的,让阿灏给你点蜡烛。”
“我肚子不饿,不想吃了。”我停住脚步,定眼看着师娘,问,“师娘,我以后会和林以灏结婚吗?”
“当然。”师娘没有半点的迟疑,到餐桌边打开蛋糕盒子。
我看着满桌子自己爱吃的菜,师娘对我好极了,虽然在上学和唱戏这两件事上略显严格,但我从小失去父母,师娘就像是妈妈,学校每年的家长会是师娘去参加的,我去医院打预防针也是师娘领我去的,最重要的是师娘给了我一个美好的梦,那就是嫁给林以灏。
我对师娘说:“师娘,我不想和他结婚了。”
师娘转过头盯着我看,“歆午,这种话不要随便说,今天阿灏怎么惹你不开心了?”
“我没有随便说,但他不喜欢我。”
师娘听我这样说,走到了我面前,“歆午,当年我带你回家没有其它目的,是见你声音好听长得灵气,有学戏曲的天赋。后来是你和阿灏的相处,让我们知道你俩适合在一起。现在你俩都不懂事,其实他也喜欢你。”
曾经我也觉得,林以灏应该喜欢我。他会在我被罚站时带我出门兜风,还会在下雨时亲自去学校接我、给我买我想要的东西,虽然也有对我不太好的地方,可即便他不喜欢我,我也没想到他会喜欢别人。
我强打起精神吃过晚餐,回去房间反锁了房门,坐在窗台上自闭。
林以灏在门外敲了两分钟,然后他从隔壁房间的窗台上,翻来了我这边,和我一起坐在窗台上。
他问我:“还不睡觉,搁这儿数星星呢?”
“根本就没有星星。”我仰起头看着天空,今天是阴天,晚上天空除了黑压压的云,什么都没有。
他转头看着我,伸手拍了拍我的头,轻声说道:“歆午,你也长大了,有些话告诉你,应该没有关系,我没有打算一直隐瞒你,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我伸手去捂住他的嘴,警告他说:“你不要说,我不想听。”
他扯开我的手,继续说道:“听我把话说完。”
“我不听我不听!”他不让我捂他的嘴,我就捂住自己的耳朵,紧闭着眼睛抗议。
林以灏再次拉开我的手,握住不许我动,“歆午,我们好好谈谈。”
“有什么好谈的?”
林以灏轻呼了一口气,认真起来专注煽情:“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才七岁,是我和我妈一起去福利院时,院长让你们出来给我妈表演节目,你从小活泼开朗,我妈让你叫我哥哥,你就仰起头对我笑,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,一副招人喜欢的模样,不管做错了什么事,都让人没办法真心怪罪。不像你姐,对谁都拒之千里,让人没办法接近。后来我妈带你回家,你每次缠着我,跟我耍赖,我表面上嫌你烦,但你超过三分钟不来黏我,我就想主动去招惹你,对你我永远保持耐心。你知道这种长年累月的情谊,叫什么吗?”
“青梅竹马、两小无猜、总角之交……”
“不是,是兄妹情。”
这是报应啊报应,前不久我刚说过,师娘就像是我妈妈,这下她儿子,就把我当妹妹看了。我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。
林以灏继续说:“歆午,现在你已经十七岁,你长大的好快啊!总有一天你得离开我妈、离开我,你还会遇到自己心仪的男孩、有自己新的家和精彩的人生。想到未来这些可能都与我无关了,我他妈还有点想哭。”
“你想哭个鬼啊!骗子!”我推了他一把,他没哭,倒是我又哭了,“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,你要真想哭,为什么不说你会娶我?这样我就不会有新的家,我的喜怒哀乐全都和你息息相关,以后也永远不会离开你!为什么不能像师娘那样,真心对我好?你那么虚伪,嘴上说着我讨人喜欢不像姊姊,结果你还不是喜欢姊姊不喜欢我。”
“歆午,我妈没有女儿一直很遗憾,所以她把你当成自己亲生的,可你怎么能说我不是真心对你好?我对任何一个女孩的关心照顾,都达不到我对你的百分之一。”林以灏抬起手给我擦了擦眼泪,又无奈地拿来纸巾给我擤鼻涕,“以后不许再随便掉眼泪了,知不知道?”
“你胡说!师娘明明是把我当成她未来的儿媳,我当师娘是妈妈一样的人,但我才不想做她女儿,和你当兄妹!”我说着,声音又低下来,平缓了下情绪,问道,“为什么会是姊姊?即便不是我,你完全可以喜欢上你的同学、梨园里的师姐,来家里做客的各路名媛,为什么非要喜欢我的姊姊?”
林以灏摇头,又仰起头看着毫无生气的夜空,我转头看着他精致的侧颜,他的脸上不再有表情,眼神随即黯淡起来,“这事没办法解释,就像瑜徽从来不喜欢我,我也一直清楚我对她的感情不会有结果。歆午,这些事情你现在搞不懂,但即便你真正长大,感情里的事,你还是会和我一样猜不透。你记不记得你刚来我家的那段时间,因为想念你姐天天哭?大概就是在那时候我开始好奇瑜徽吧!心想她必然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。她对别人从来都冷冰冰,唯独对你和洛洛不是。”
说着,林以灏又感叹了一句:“洛洛她爸,得是个什么样的人,才能让瑜徽肯为他生孩子啊!”
林以灏真蠢,他还很羡慕那个平凡无奇的渣男。洛洛的爸爸,是姊姊在专科院校认识的学长,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,甚至还怀疑过姊姊的眼光。姊姊和他分手后才知道有了洛洛,生下洛洛,也不是因为还爱着渣男,只是对幼小生命的心疼和不舍。
当然了,林以灏蠢,我也好不到哪里去,从前林以灏一直热衷于带我去见姊姊和洛洛,我从来没发现端倪。
我和林以灏坐在窗台上,一直待到零点,满天的乌云,在黑夜里也很显眼。
十七岁的生日过的很不愉快,我很难过,因为我喜欢的男孩子,并不喜欢我。
隔天清早,我去医院看洛洛,洛洛刚动了阑尾切除手术,身体很虚弱。我去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她,她看见我,伸出手要我抱她,我怕碰到她的伤口,不敢把她抱起来。
洛洛睁着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我,说:“小姨,洛洛生病了,医生用刀切开了洛洛的肚子,洛洛当时害怕会死掉,很想再见一次小姨,妈妈说小姨在上课不能过来。”
她说的我心里特别难受,我亲了亲她肥嘟嘟的小脸蛋,愧疚地说:“洛洛,对不起,等你好了,我们一起去滑滑板好不好?”
听到滑滑板,洛洛瞬间又变得开心起来,让我答应一定要给她买哆啦A梦的滑板。
我从包里掏出保温桶,里面是师娘熬了一晚上的山药排骨汤,她让我带过来给洛洛。
保温桶打开,里面的香气立刻溢满了整间病房,师娘厨艺好极了,做出来的食物营养又美味。洛洛欢喜地等待着我把排骨盛进碗里,我给她戴好三角巾,吹凉了汤正准备送进她嘴里时,姊姊进来了,手里拿着她刚刚出门给洛洛买的粥。
我和姊姊对视了一眼,姊姊走到我面前,问:“歆午,今早不用练声吗?”
我避开姊姊的视线,回答:“师娘同意我过来的,她让我晚点再去。”
姊姊走到病床前,看了眼我端着的碗,问:“汤是你师娘做的?”
我点了点头。
姊姊把碗拿走,说:“洛洛现在不能吃油腻的东西。把它拿走,我买了粥。”
“我问过医生了,医生说可以吃。”我说。
“我不想让她吃。”姊姊说着,把碗里的汤重新倒回保温桶,转身要递到我手里,说,“拿走吧!放这儿我扔了也浪费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不理解,问道:“你就那么讨厌师娘吗?师娘哪里得罪你了?”
“没有,歆午,你误会了。”姊姊平淡地回答着。
“我没有误会,你到底哪里看不惯师娘?师娘对我那样好,你干嘛排斥她嘛?”
姊姊没有给我解释,她把保温桶塞回我手上,“回去练声吧!还有快要考试了,这段时间你认真复习别往我这里跑,洛洛有我照顾就好。”
洛洛听见姊姊撵我,瘪嘴哭了起来,不让我走。我心里对昨晚的事有芥蒂,虽然是林以灏一厢情愿,可姊姊此刻的态度也让我感到失望,我回姊姊:“我来看洛洛又不是找你!我要是师娘,我才不会理你!”
“那你别理啊!”姊姊立刻把话接了过去。
我瞪了她一眼,在洛洛的哭声中,飞快地离开了病房。有时我特别不能理解姊姊的这种固执,无论是师娘还是林以灏、林叔叔,大家都对姊姊好极了,姊姊就没给人好脸色看过。我七岁那年师娘带我离开福利院,我抱着师娘的腿又哭又闹,要带上姊姊一起。师娘也邀请姊姊和我一起回去,向姊姊保证会把她当亲生女儿照顾,可是姊姊说一不二,她说不要,九头牛都拉不动。
接下来的几天我沮丧极了,演出排练时一直没办法进入状态,对董小泽的嘲讽也无心回嘴。
巡演即将开始,除我以外,大家都已准备就绪,最后一轮排练时,我连陶金花的唱词都忘记了,引得一众前辈不满,这次去南方,要和很多戏班争名次,大家都非常重视。
我是靠着师娘走后门进了戏班,师娘从一开始就对我进行重点培养,那时候大家对我刚来梨园就挑大任的行为很不满意,董小泽四岁开始学唱戏,十一岁才有了正式上台演出的机会。所以梨园里的师兄师姐们,开始时都有意无意地排挤我。
师娘用了好几年时间,戏里戏外对我严格培养,才发展到现在,让我真正融入这个大家庭。而现在的我,拿前辈的话来说,就是有点小成绩就飘飘然、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大家。
对于我在关键时刻频繁掉链子的行为,师娘也很生气,她顶着压力,说我如果继续维持现状,就不让我演主角了。
我精神紧张,心想这样也好,眼下我实在没心思去南方演出,搞砸巡演会更糟糕。我就和师娘还有前辈们说,我愿意主动把我的角色让给祝孟师姐,她是梨园里最认真刻苦的人,即便陶金花这个角色没有给她,她一样每天在练习《打猪草》,练习到晚上最后一个回去。
师娘觉得我是在意气用事,不让我这样做。我躲到卫生间,矫情地认为自己受了委屈,哭花了脸后无意识地抬起宽大的袖袍擦了擦脸上的泪痕,脸上的粉底腮红,一股脑地全部沾到新定制的白边戏服上,真是祸不单行。
傍晚回家,我被勒令去阳台罚站。
站在阳台上,这次没有要背的课文,我心思重重又百无聊赖地盯着对面的阳台,猜想那个房子,大概是那个忧郁的维吾尔小孩不常住的家。我有点期待,再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