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面的门始终紧闭，维吾尔小孩并没有从里面出来。

这时林以灏回来了，他今天开了辆骚气十足的红色跑车停在楼下，自己从车里下来走到草坪上，仰起头看着罚站的我，像往常一样问道：“小女孩，出门兜风吗？”

若是在往常，这会儿我会兴奋地飞奔下楼，可是现在，我不想理他。

他今天穿了航空学校的校服，白衬衣黑领带，外套拎在手上，是很好看的打扮。干净利落的小寸头底下，脸部轮廓分明，我觉得林以灏如果戴上一副金丝框眼镜，肯定会别有一番气质，但可惜，他不能是近视眼。忘记告诉你，林以灏是航空航天大学飞行技术专业的大二学生，明年他就要正式飞上天了。

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，他在楼下站了一小会儿，上楼来到我罚站的阳台这里，拿一瓶可乐递给我，我没有接。

他说：“我妈出门了。”

我知道师娘不在家，但我纯粹是不想理他，不是因为害怕被师娘看见偷喝碳酸饮料。

林以灏坐到我面前的栏杆上，抬起双手扳正了我的脑袋，让我和他对视着，他问我：“在看什么？”

我白了他一眼，继续把头别过去，说：“我在看那个维吾尔小孩，他就住在对面那栋房子里，他长得可好看了，他日我会找到一个那样好看的男孩子当男朋友。”

“维吾尔小孩？”林以灏也扭过头，朝着我说的阳台看去，“那栋房子常年无人居住，你连撒谎都不会。”

“我没撒谎！上个星期……上个星期你也见着他了！就是骑爱玛电动车的那个维吾尔小孩。”我为自己辩解着，要不是那天晚上遇到，我可能也会觉得是自己看错了。

林以灏垂下眼睑思考片刻，问我：“你怎么知道人家是维吾尔的？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认识小男孩了？”

“可笑，明明是你无情无义抛弃我在先！”我瞪着他，继续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，“他长得和你们学校东门小吃街上，那个卖羊肉串的维吾尔族大叔可像了。”

“歆午，你跟谁学的？想吃个羊肉串而已，搁这儿绕弯子胡说八道。”林以灏撇嘴，拍了拍我的肩膀，从栏杆上跳下来，“走吧！去我们学校。”

“我不去！”

“我妈出去聚会了，小女孩，你要知道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。”

“我说不去就不去！你走开！”我打开他的手。

林以灏后退两步远离我，继续吐槽：“你还一天到晚嚷嚷着要什么猫头鹰，歆午，你现在的样子就跟猫头鹰一样，凶死了。”

“我不想要猫头鹰！它是我现在最讨厌的动物，你也是，别让我再见到你！”

“好好好，我走行吧？被人说破心思就恼羞成怒，歆午，这个习惯不好。非要我把羊肉串送过来你才肯原谅我？你不想亲自去看看帅气迷人的维吾尔大叔了？”

“滚滚滚！”

林以灏滚走了，我看着他下楼开走了车。心里琢磨着他是真去给我买羊肉串，还是回学校住了。

我罚站到晚上七点，时间到了，师娘还没回来，每月十号晚上，是她和一群贵妇聚餐的时间，从前只要轮到这天罚站，林以灏就带着我出去玩。想起从前的日子，我沮丧地瘫在床上，窗外最后一抹斜阳逐渐褪去，天又快黑了。

林以灏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房间的，并且他自带魅力，那浓郁的孜然加茴香加辣椒粉加羊肉加海鲜的香气，就是他的魅力所在。

他抬腿踢了踢瘫在床上的我，“别装死了。”

我悄悄地吸了吸鼻子，把头钻进被子里。

林以灏上了床，掀开被子把我拉起来，我头发散开遮住了脸，他把我脸上的头发挪到耳后，说：“来，吃了这顿，我们就和好好不好？”

“不好！”

林以灏下去，拿来一打罐装可乐，一罐一罐地打开，随着易拉罐被打开的清脆声响，可乐里的气体冒了出来，冰镇之后瓶身冒着水珠，我瞄了一眼，不期然地吞了口口水，声音就被林以灏听见了。

林以灏回头看我，一副早已知晓一切的表情，转头继续开易拉罐，又吩咐我说：“拿两个小马扎去阳台，再去把冰箱里的泡菜拿过来。”

我从床上跳下来，指责他说：“你把可乐全打开，气都溜走了！”

林以灏笑出了声，转身问我：“那你的气溜走了没？对了，上次在阳台上吃完东西，你把折叠桌收哪儿了？”

“还在阳台上。”我说完走出房间下楼去了餐厅。

餐厅里有师娘提前给我准备的蔬菜沙拉，一小盘蔬菜外加一根水煮玉米，这是我的晚餐，我打开冰箱找见林以灏说的泡菜，把它占为己有。

林以灏找来餐厅时，我正在啃玉米。师娘不让我晚餐吃油腻的东西，保持身材体重，是对戏曲表演最基本的尊重。

林以灏走到我面前，把玉米从我手中拿走，问：“这些兔子食有什么好吃的？歆午，别生气了，今晚我特地回来，要带你去江边坐船放烟花呢！新上映的电影口碑不错，票已经买好了。”

我抬起头，认真地对林以灏说：“我现在真的没法面对你，林以灏，你总喜欢按你自己的想法揣测我的心思，以为我在生你的气，可这次你什么也没做错，只是你低估了我对你的喜欢。像你说的那样，我已经长大了，长大后很多事变得比从前复杂许多，我的喜欢也长大了。”

林以灏迟疑了几秒，看着我的眼睛，他的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了丝丝心疼，他说：“歆午，你懂什么叫喜欢啊？人的一生那么长，对你来说，一切才刚刚开始，你对我只是习惯性的依赖而已。”

“是啊！人生那么长，等我再长大一点，我肯定就不会再喜欢你了。我长得漂亮，又能歌善舞才艺多，我值得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。”我说完，把玉米从他手中拿回来，头也不抬地对林以灏说，“你走吧！别再来招惹我。”

林以灏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了好一会儿。我被他盯的有点不自在，好一会儿过去，他说：“听说你最近演出都不在状态，歆午，整个梨园为这次巡演都付出了很多汗水，我妈要你去挑大任，是因为赢了比赛能给你接下来的艺考加分，你理解她一下，但也不要给自己压力，调整好心态去面对，我从来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事尽善尽美，不管结果如何，回来我们就一起去游乐场，好不好？”

我垂下脑袋，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
他继续说：“马上要到考试周了，这些天我回学校，你也抽时间认真复习下，下半年就高三了，我们歆午能歌善舞才艺多，数学物理也要认真学。”

我没再理他，他说：“我真走了啊？我走了，上楼去吃你的羊肉串吧！吃完记得收拾下，别让我妈发现，要不你又得罚站。”

深夜，我抱着林以灏送给我的丑猫头鹰睡觉。为这几天发生的不愉快，忧愁地辗转反侧。我失恋了，真倒霉，还没开始恋爱，就已经失恋了。

回到学校考完试，我的暑假如期而至。姊姊在我考完试的中午，带着洛洛来学校接我。我们不约而同，对之前发生的不愉快只字未提。我跟着姊姊去了她的裁缝店。

姊姊上学期间读的是服装设计，对LO文化很感兴趣，毕业后就在街上开了家裁缝店专门出售Lolita服饰，深受一些女学生喜欢。

姊姊送给我两套她最新缝制的裙子，我们就此冰释前嫌。

洛洛身体恢复地很好，下午一直缠着我，念念不忘滑滑板的事。傍晚我们一起来到广场，其实我也不怎么会滑，这还是很久以前林以灏教我的。我以为自己虽然不擅长，但教一个不到三岁的小朋友，应该绰绰有余。

然而事实，是我想多了……

我让洛洛踩着滑板学着保持平衡，洛洛不会，小腿几次踏上滑板后，抖三抖又缩了回来，差点就摔到了。她无助地抬头看着我，不知如何是好。

我就给她示范，一脚踏上了滑板，向着前方的宽阔大道飞驰而去。刚开始感觉倒是不错，有种迎着风要起飞的错觉，心旷神怡。然后我就飘了，在广场上绕了一圈，还想给洛洛和姊姊表演个特技。

我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板尾，抬高板端，开始顺时针转动身体，正准备转圈时，突然重心失衡，在姊姊的呼唤声中，一下子飞了出去，就倒在广场中央的旗台边，摔得我头晕眼花，仰起头看到蓝天上彩旗飘飘，我觉得自己快升天了。

洛洛吓得嚎啕大哭，姊姊连忙把我送去医院，骨科大夫一看，小腿骨折，倒也不是很严重，但打了石膏，据说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休养恢复。

我心里惶恐，师娘知道这件事，一准要剥了我的皮，她说不定会认为，我是不想唱《打猪草》演陶金花，故意弄了这一出，就像小时候我为了躲避吊嗓子故意哭到喉咙肿胀一样。因为有前科，我绝对免不了被怀疑，但自从那天被林以灏说教以后，我是真的下定决心，考完试就去梨园全心全意练习……

姊姊安慰我不要着急，她说她打电话给师娘解释，这段时间我就和她住在一起，不用去唱戏。

半夜回去姊姊的店里，姊姊给我和洛洛打理好一切，自己下楼去熬夜缝制新衣。

躺在床上，小红帽的故事我还没有讲完，洛洛就睡着了。洛洛睡着后，我拄着拐杖走出房间，准备叫姊姊上楼休息，还没走到楼梯那里，就听见楼下，姊姊踩着缝纫机唱着歌的声音——

董小姐你从没忘记你的微笑就算你和我一样渴望着衰老

董小姐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就像安和桥下清澈的水

董小姐我也是个复杂的动物嘴上一句带过心里却一直重复

董小姐鼓楼的夜晚时间匆匆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

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董小姐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

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这让我感到绝望董小姐

《董小姐》，民谣歌手宋东野的原创歌曲，在这之前，我听林以灏唱过一遍又一遍，也听过这首歌的原唱以及其他很多翻唱，可能是我没有故事，所以我没法同歌词曲调产生共鸣。

姊姊的歌声伴随着缝纫机有节奏的响声，在房子里悠扬飘荡，我明白了一点，林以灏的董小姐不是董小泽，董小姐是我的姊姊顾瑜徽。

仅仅是这一点，这首歌在我心里，满怀伤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