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关于爱情
林以灏抬起头,仔细地打量着我,他看上去好像很难过,喝醉酒一般,眼睛里透露着和平常不一样的东西。但是我没办法揣测他的心思,我说出这话,其实很紧张。
他站在门前,倚在门框上,缓缓开口说:“歆午,爱情不是这样,未来我完全可以说服自己去和一个不爱的人过一生,但我绝对不会在不爱你的情况下和你交往。我一直喜欢你,这种喜欢和爱情无关。”
我鼻子一酸,林以灏继续补充:“别撅嘴,你哭我也不会答应你,歆午,原则上的问题是不可以妥协的,我可以为你做千千万万件事,我也会永远喜欢你,但在爱情方面,非要说礼尚往来的话,我不爱你,你该放弃。”
我抬起手,他又说:“眼泪还没出来,别擦,演技不到位。”
我双手抓住床上的丑猫头鹰,使劲全力想砸到林以灏身上,奈何猫头鹰只抛出一米,就落地了,气死我了我以前扔铅球都能扔小十米的。我说:“你现在没眼光,哪天幡然醒悟再来喜欢我,我才不会给你机会!”
他低头淡淡地笑了下,走过来弯腰拾起地上那只蠢笨的丑猫头鹰,重新把它放回我床上,“早点睡,晚安。”
我用自己还没废掉的另一只腿,把猫头鹰踢下了床,在房间里大声哀嚎。我知道林以灏一定在房门外没有走,但他也不会进来哄我。
凌晨三点多,我又跳下床把猫头鹰抱回床上,我嫌它丑,可抱着它睡觉我会觉得很安心。
我一直睡到中午,醒来时眼睛肿着,脸也肿了。出了房门,林以灏已经收拾好行李,他见我出来,嘱咐我说:“刚才去超市我顺便买了点零食,在我房间里,你自己去取,这些天在家认真学习,成绩那么差得长点心了!还有不要挑食,阿姨做的饭不好吃你也得好好吃,知道了吗?”
“别装得一副你好关心我的样子!”我别过头去,坐到沙发上。
林以灏走到我身边,他想摸或者拍我的头,手停在半空中,我抬起头和他对视,他又收了回去。
“在家听话,你艺考时我回来陪考。”
“不必。”
“我走了啊!”
我没说话,也没看他。直到林以灏关上了房门,我知道他真的走了,一瘸一拐地跑到落地窗前朝楼下看去。
林以灏要远行了,司机帮他把行李箱塞进车里,他上车之前,突然抬起头朝窗户这里看了我一眼。
我吓了一跳,赶紧躲到窗帘后面。
林以灏走后,我努力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数学和物理上,认真学习了一个月,师娘他们从南方回来时,数学和物理卷子我都能做及格了。及格在别人眼里是基础,可对我这种常年在五六十分徘徊的人来说,已经实现了质地飞跃。
董小泽对我的突然转性惊讶不已,一时忘记他在演出中没取得理想名次的失落,他甚至还和师娘胡说,认为我是受了刺激,建议师娘带我去心理科检查。
这次在南方的演出结果不好不坏,和省内其他戏班的竞争中,排名第五。
祝孟师姐不在时,梨园班里的其他师姐们聚在一起小声议论,说她的角色定位根本不适合陶金花,害了小爱师姐过敏不能参赛,结果自己还不是一样没拿到前三,这是报应。董小泽蹲在一旁仔细聆听,时不时点头附和:“可不是!可不是!”
我不知道这些是否属实,但林以灏曾经明确告诉过我,不要去参加任何八婆们谈论的是非八卦,谨记祸从口出。他说的八婆,就是梨园班里的师姐们,还有……董小泽。
又过去半个月,我腿上的石膏被拆除了。暑假结束,高三也来了。
我即将参加艺考,为了艺考,师娘加大了我每天的训练量,虽然我不需要再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参加巡演和比赛,可我每天花在练声和形体训练上的时间,都在六个小时以上。
姊姊每个星期都会来学校给我送便当,还是和往常一样,她对我很好,我也很喜欢她,但我隐隐感觉到,我们的亲密在默默拉开距离,姊姊牵我手时,我会不由自主地猜测,她和林以灏有没有牵过手。
来年一月我去参加艺考。这一次林以灏没有骗我,他真的在我艺考之前回来了,说要陪我去考试。
从去年七月到今年一月,林以灏离开了半年。艺考之前我一直想着他说过会回来的话,又觉得那或许只是他的随口一说,不能给自己希望,但他真的回来了。
按照师娘的计划,我参加完省考,再去本地的几所高校参加校考就足够。甚至师娘已经为我寻觅好满意的大学,是和林以灏在一个大学城的艺术学院。
林以灏陪着我去学校排队考试时,现在的记者们以为他也是参加表演考试的学生,拿着话筒去采访他,摄影机一直对着他的脸拍来拍去。有一个记者提问我和他是不是情侣一起参加考试,林以灏原本对记者不理不睬,听说这话当即矢口否认,脸都绿了,我的心情也因此变得不爽。
回到家里,我和师娘说我想报考首都的学校,我不要再和林以灏在同一个地方上学。
师娘不同意,我以为林以灏会过来劝我,没想到,他是去说服师娘,让我去北京参加考试。
第二天师娘和我说,她陪同我去北京体验一番。
我不让林以灏跟着去凑热闹,他也得回去继续他的实训。但收拾行李时,我带上了那只丑猫头鹰。
艺考期间,车站机场里来来往往的考生提着乐器背着画板,我抱着一只猫头鹰玩偶穿梭在人群之中,其他考生家长调侃说我在闹着玩。
我去参加戏曲影视表演专业的考试,初试二试都很顺利,三试时展现艺术特长,我最终听了师娘的话,将暑假时没有演出的《打猪草》,在考官们面前展示了一遍,陶金花生气时的那一段,我的演出曾被师娘和前辈们赞不绝口。在考场上,我转身对着空气叉腰发怒,忽然想起17岁生日那天,董小泽因为被我诬陷是林以灏的董小姐,演出时频频失态的委屈模样,不知道为何我突然犯矫情,差点哭了出来,表演没有得到正常发挥。
我本没什么演艺天赋,不过由于国家对非遗的重视,传统戏曲为我的艺考加分不少。
三试结束的那天傍晚,吃过晚餐后我和师娘准备出门散步,我走在前面,刚出酒店,就看见了站在酒店门口的林以灏。
我愣在远地,林以灏把手机揣进兜里,朝我走过来,他抱住我问:“还开心吗?”
三月初的北京,室外依旧很冷,尤其是晚上,说话时会呼出长长的白气,干冷的空气包裹着每一个人。林以灏的皮肤夏日冰冰凉凉,冬天却很暖和。我被他抱着,很想伸出双手搂住他,钻进他的怀里。
但是没有,我慎重地和他保持着如今该有的距离,回答他说:“很开心,因为以后要来北京上学了。”
“那恭喜你了。”林以灏笑了起来,看上去是真的开心,他拍了拍我的头说,“小女孩,这段时间辛苦你了,接下来放松一点,你做得很好。”
这时师娘从后面走过来,说:“接下来要准备文化课的考试,怎么可以在高三放松?”
……
晚上回来酒店,我和师娘睡一个套房。师娘问我北京这边的校考如果通过,我是否要来这里上学。
我不知道。
其实我心里想,我还是希望留在师娘、姊姊,还有林以灏身边。而我固执地要来这里,不过是和林以灏赌气罢了。我想听到林以灏对我说,让我和他待在一起,不要离开家。可是林以灏没有,没有就算了,他还鼓励我走出A市。
师娘又说:“歆午,我考虑过,你有你的前途,我不反对你的决定,但你可以告诉师娘你突然想离开家的原因吗?是和阿灏闹别扭了?”
小时候我跟着师娘,师娘去全国各地巡演都带着我,刚进入戏班时我没有任何基础,谁也不看好,是师娘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将我培养到今天。我说过要永远和师娘在一起,她给我的恩惠,这世间无人能比。
我回答说:“师娘,林以灏不喜欢我,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。”
师娘听了我说的话,没有问我为什么这样说,她告诉我:“歆午,阿灏有他热爱的飞行梦想,他爸不看好他,不会给他任何支持,现在只靠他自己,他也有压力。但他在繁忙中赶来北京看你、在你考试前请假回家陪你,对阿灏来说,这很不容易了,他其实不比你懂事多少。你们现在都太年轻,没办法看透彻许多事,退一步说,即便他现在没那么喜欢你,任何一种感情,都可以慢慢培养。”
我看着师娘肯定的眼神,对于林以灏,时间如果真的能让他给予我爱情,我一定愿意等待。
但林以灏怎么想呢?他或许,也在等待姊姊的爱情。
回家以后,我开始为高考做准备。
四月中旬,北京那边学校的合格证发放到我手里,我原本已经放弃了北上的计划,但出成绩那天,林以灏在电话里的兴奋,深深地刺激了我。
姊姊来学校给我送饭时,我将这件事告诉姊姊,姊姊和林以灏一样的看法,觉得去北京的学校前途可观,赞同我去。
“可是我不想离开你们。”我说。
“是舍不得林以灏吧?”姊姊坐我对面,一本正经地说:“歆午,你才刚刚长大,未来的人生有很多精彩纷呈的人,你相信我,林以灏绝对不适合你,我绝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抬起头看着姊姊,“我知道他喜欢你,可是你不喜欢他,我从小就喜欢他。”
“喜欢和爱情不是一回事。你只是单纯地喜欢他,但要你为他放弃梦想、给他生小孩、抛下自由和他生活,这些你都愿意吗?”
姊姊夹了颗西兰花放进我碗里,脸上不带任何表情,她说:“歆午,玩玩而已的喜欢谁都有,而你之所以迷恋林以灏,是因为这份喜欢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,在你没有看够这个世界之前,林以灏或许各方面都算优秀,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,和他在一起你会得到快乐,但这一切如果上升到爱情,你失去的,会是你自己无法预料的。”
我盯着自己碗里绿油油的西兰花,认真思考了姊姊的说法。诚然我喜欢林以灏,没有为这份喜欢付出过代价,我更不需要为他放弃自己的梦想,给他生孩子这件事看上去也非常久远,不在现在的考虑范围内。
但姊姊说的这些爱情弊端,即便我没有和林以灏在一起,将来我遇见其他爱情,它们在爱情里是普遍存在的。
这个道理并不足以说服我,我其实也明白,维持任何一种关系,不能一味索取不懂付出。
四月底林以灏在外地的实训正式结束,之后的日子他过得比较悠闲,常常能在家里看见他。
他不再唱《董小姐》,自从我发现他喜欢姊姊这件事后,他也没有再以陪我的名义,和我一起去见姊姊。倒是我记下了《董小姐》的全部歌词,常常会无意识地哼起这首歌。有天在书房写题时唱这首歌,被林以灏听见了,林以灏站在门口眯着眼笑了笑,表扬我说:“唱得不错。”
我唱得比他唱得好听多了。
但是喜欢林以灏这件事,偶尔我有点难以坚持。
我也有过放弃的想法,在五月初旬姊姊23岁生日那天。那天晚上下着雷阵雨,我逃掉晚自习准备去给姊姊过生日,却在姊姊的店铺门口看见了林以灏的新车。林以灏就站在姊姊的店铺廊檐下,手里拎着的礼物袋都被雨打湿了。
我站在他身后五米处,弄丢了手里的雨伞。
早在得知林以灏喜欢姊姊的时候,我就预料到以后必然会有很多让自己难过的地方,他只是蹲守在了姊姊的店铺门口,这根本不算什么。
可当我在昏暗的路灯底下,站在瓢泼大雨中,盯着林以灏的背影看时,我突然想起自己劝告他放弃的话。其实我也喜欢着一个不喜欢我的人,放弃这种话,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