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愣了一小会儿，继而同样小声地回应柳煜安：“还好你说了，差点。没事的。”

他看着我，露出一个笑容，又像是在哭，我也分不清此刻他到底是什么情绪，然后我说：“起来吧！我腿麻了。”

这会儿他可算是真的笑了，露出白白的牙齿和眼角的丝丝笑纹，他率先站起来，迟疑着向我伸出手，拉着我起身，说：“谢谢你！”

“我们去吃点东西吧！我今天和阿舒在一起，没有吃晚饭。”

柳煜安红着眼睛，认真地点了点头。

这地方有点偏僻，路灯也不是很亮，我们按原路返回，并肩走在人行道上，柳煜安问我：“顾歆午，你跟着我出来时，有没有想过，也许我是个坏人，会伤害你？”

“没有。”我来不及往这方面想，我只顾着快点跑。倒也并不是我这个人脑子有那么不好使，我也懂防人之心不可无，但我见过他几次，仅有的几次交集中，我感觉他不坏。

“如果我是，你现在就很凄惨了。顾歆午，这个世界不善良，以后你得小心，换做其他任何时候，他人即便要去寻死，你也别横冲直撞追过去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不善良了？你还不是和我一样，只看见其中一角。”我三岁遭遇父母双亡，在他人眼里，我很可怜，但因为世界上有很多善良的人，我见识了太多的美好真诚。

我继续说：“柳煜安，我不是任何苦难都没有经历过的人，你说的话，我知道是出于善意，我不该咬文嚼字，但是如果你换一种方式说出这些话，会更可爱。”

“换哪种方式呢？”

“比如你可以说，这世界不全是好人，你得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。”

柳煜安点头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，阿舒他们打过来好几个未接电话。柳煜安回了电话给言展，告诉大家，我和他现在在一起，等会儿直接回家。

挂掉电话，他转头对我说：“我带你去昨天那家餐厅。”

“要不，换一家试试？”我和他商量，不能因为他刚刚哭过，我就什么都听他的，这样也许他会误以为我在刻意迁就他。

柳煜安问我：“你想吃什么？”

“我什么都吃，这个时间大牌档里很热闹。”

柳煜安跟着我一起去了大牌档。我们点了麻小烧烤和奶茶，他今晚胃口比昨晚好很多，吃了一盆小龙虾。在上大学前，我仅有的几次去大牌档的机会都是林以灏瞒着师娘带我去的，来到北京后，美食世界打开了新天地，我和同学们一起，尝试了无数街头小吃。美食是治愈一切不开心的良剂和奇妙能力。

在和柳煜安的短暂交流中，我知道他是一个不喜欢改变的人，一家店铺同样的菜式，他可以吃上好几年，穿的衣服住的房子，亦是如此。过后很久，当我们天各一方在世界各地为自己的生活奔波时，偶然一次我在一本心理学书上翻看到，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之一。

吃完宵夜，我借口去洗手间，到楼下的甜品店里买了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，点上蜡烛端了上去。

我把蛋糕摆在桌子上，告诉柳煜安：“生日还是得过的，一年只有一次，一生也没有多少年，你得有点仪式感，柳煜安，你二十三岁，年轻有为来日可期，迟到的祝福，祝你生日快乐。”

柳煜安盯着蛋糕，蜡烛的火焰在他眼里呈现出明灭可见的光亮，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好看极了。

为了不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，我补充道：“主要的原因，是我现在想吃蛋糕了。”

柳煜安抬头问我：“生日愿望是在吹蜡烛前许吗？”

原来他真的从不过生日啊！我点头，说：“而且愿望要在心里默念，说不出就不灵验了噢！”

“好。”他的视线再次转移到面前的蛋糕上，缓缓地闭上了双眼，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，我想起林以灏也有一双这样好看的眼睛。

我已吃饱喝足，蛋糕勉强塞了一块进嘴。柳煜安却像是饿了好多年，他端坐在那里，认真而绅士的，一口一口把蛋糕全部吃完了。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，在喧闹的大牌档里吃着一个略微甜腻的蛋糕，吃出了一种在米其林餐厅切牛排的感觉。

回去的路上，柳煜安和我说：“顾歆午，今晚你看到的一切，可以作为一个秘密替我保守吗？”

我若无其事地回答他：“我今晚什么也没看见，但和你一起吃了顿好吃的，糟心的事全部烟消云散。”

回去以后我急忙给手机充上电，但是林以灏依旧没有联系我，我忍不住，主动给他发信息，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，我就问他——“你睡了吗？”

然后躺在床上，将手机握在胸口等回复，等着等着，我睡着了。

第二天周六，阿舒和言展一大早出去约会了，我醒来时，整个房子空空荡荡，好似只有我一个。

我在厨房里找到大家给我留的早餐，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，落地窗外一遍阳光灿烂。

林以灏竟然没有睬我，我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惆怅地想着这件事，继而作出决定——决定先打个电话向姊姊探探口风，如果林以灏没有败露我兼职的事，我就主动给他打电话道歉。

这样想着，我拨通了姊姊的电话，姊姊和往常一样，询问了一遍我的生活作息是否规律，要不要她新设计的裙子，再叮嘱我吃好喝好，这是常规套路，我从中了解到，林以灏还是个好人。

挂掉电话，我去厨房洗碗，准备洗完碗再打电话给林以灏。而在我洗碗的空档，柳煜安回来了，他真的是很敬业的学生，连双休日都一大清早跑去学习。

他走到厨房里，我转头看了他一眼，说了句中午好，然后继续洗碗。

柳煜安走到我身后，问我：“顾歆午，你现在有时间吗？我有事想和你商量。”

我把碗放回水池，摘掉手套问他：“什么事？”

他示意我走出厨房，一边走一边说：“我听舒宁说，你很希望拥有一份兼职，但在酒吧的工作，你家里人反对你做，是不是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现在有个事，请你帮忙可以吗？我付你薪酬。”

“什么事？”

柳煜安皱了皱眉，犹豫了会儿，“顾歆午，我首先和你说明，原本这个秘密我谁也不愿意告诉，不是套近乎，虽然我们刚认识，我也觉得你靠谱不到哪里去，但我思考了一晚上，也许可以信任你，如果这对我来说算个赌注，我打算选择你”

我想了一遍他的话，还真不是套近乎，毕竟应该没人套近乎时会告诉我，我不靠谱吧……要是欲扬先抑，我等了半天，也没听他扬啊！

柳煜安让我跟他一起去了昨晚的医院，他和我介绍说这是他工作的地点，他在19楼的微生物实验中心做研究。原本他是在学校的研究所里，后来因为研究方向需要，被外派来这边的医院。

“那你需要我做什么？”我有点费解，什么微生物生化药学这些，我半点都不懂。

柳煜安领着我往电梯里去，摁了14楼，他说：“昨晚险些出事的姑娘一直都躺在医院里，过去两年了。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有事不能来照看她，如果你愿意，你在酒吧兼职的薪酬我付你双倍，你每天上完课都来这里陪她。”

“她得了什么病？”说话间，我们已经到了十四楼，走到了病房门口。

柳煜安推开了房门，示意我走进去。

不同于普通医院病房里一片洁白的场景，这里被布置的有种家的感觉，温馨又清新，我迟疑着走了进去，脚步停在了中间一张单人床上边，在这里，我见到了一个美丽到惊艳的女孩，长棕色卷发披散着，深邃的五官，微微闭合的双目下面，也是长度惊人的睫毛。

除了鼻子上插了一根气管，其他无任何异样。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，像是刚刚睡着了。